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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(1 / 4)

自从楚歌不得已而在段知燕面前杀人后,段知燕便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。她知道她年幼,还有很多事情都不懂,可如此残忍的死法在前,小孩子不瞎也不傻。楚歌自然清楚她是因为害怕,如此血淋淋的两个人在她面前,她又怎能不怕?更何况段知燕虽然见过家里死人,却没有一个人是死在她面前的。这小姑娘刚被迫弃了家门出走,便早早地便见了这人世间的生死,自然始终很难接受。

她也明白是楚歌救了她们。若她不杀,她们便会被人杀,可却不妨碍她被吓得一个劲儿地发抖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楚歌也不敢安慰她,更多时候,她只能自己一个人窝在溪水旁,藏在一片葱绿的丛林里,默不作声地擦拭着身上的血迹。在段知燕哭泣了有一个时辰之后,她慢慢停止了抽噎。她浑身发抖,不甚冷静地走出慌乱,然后走到楚歌的藏身之处偷偷窥视。小女孩红肿的眼睛盈满了泪水,在丛林背后像是一只绑着红缨的标靶。她哆哆嗦嗦地扼住了恐惧,却突然失了声。

楚歌将自己的外衣和段知燕那件厚重的外袍都脱了下来。她顺着河水走到下游,在那里发现一只不知被谁留在原地并没有带走的棒槌。至少附近有人居住,她虽然依旧有些惶恐,但只要有人烟在侧,就放了心。楚歌避开那些人迹,跑到一个旁人绝对瞧不见她的地方,在河水中把衣服一件件地浣洗。冰冷的河水很快将她的手指冻得像是一缕被冰冻在冰块中的柳枝,指节被浸泡得生疼,但她却连停都没有停下来过。鲜血浸透了面前的一整片河水,在阳光的照彻下滚动到看不见的草线深处,微风骚动她的侧脸,像被叶子亲了一口眉峰。楚歌的脸上汗水和头发里淌下来的血污交织,浸得整张脸都狼狈不堪。最后当她好不容易才将衣服上的鲜血洗去了一层时,河水红通通得一片,活像是在这里处决了什么人。污糟的血水中,她看清了自己的倒影,脸是红的,头发也是红的,就连瞳仁也血红一片,像是恶鬼撕开了地府的裂口,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
段知燕足足安静了五日。五日后,她像是突然闪动了灵光,立即便从对死亡的恐惧和亲眼见到噬杀的惊吓中醒转过来。她原先整日都抖抖索索的,双手冰冷得拿不起任何东西,彻底的、惶恐的安静会让她变得格外我见犹怜。她依旧在走路,只是从早到晚,都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。她看着墙,盯着壁画琢磨着什么,又走到攀着紫藤花的窗边,看着客栈外人来人往的大道。她尽力避开与楚歌交谈,除了梦呓,一句话也不说。

她的大脑仿佛突然被一汪流水袭击,冲刷得空茫一片。粗布裙子硌在身上依旧磨破了她娇嫩的肌肤,脚跟处未愈合的伤口随着旧鞋的摩挲一次又一次涌出鲜血,可她却也不做反响,一声不吭。

楚歌要带她去看大夫。她听得明白,但只是摇头。若要硬拉她出去,她便抱着门框死也不动。觉照睡,饭照吃,只是对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感知。楚歌无数次拉着她的手,抚摸她的额头,给她解释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。段知燕的耳朵旁边回荡着她疲惫的恳请,却感到脑中依旧一片又一片的迷雾,昏昏沉沉的,哪里都看不清。

但她听明白了一件事情:在那个初入城的夜晚,楚歌梳理着她的头发,让她枕在自己怀里,于秋夜的寒凉中瑟瑟入睡之前,她紧闭着双眼,听到楚歌有一搭没一搭对她的倾诉。她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到哪里去,皇城遭袭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攻破,皇帝东迁,整个北方都陷入了战火纷飞的恐怖中。这条路注定十分艰险,她已经不能再冒险。更何况,所以要售卖的东西,加起来都不足以抵上去东都所需要的盘缠。她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,轻轻摸着她的侧脸。手上一丝血腥气都无,只能闻到一股柔顺的皂角香。窗外秋蝉啸叫,人言嚷嚷,伴随着夜市的热闹与灵动击溃了房中秋夜的苍凉。段知燕眼前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。曲大夫人的面容隐隐在侧,带着温柔的微笑和平淡至不能再平淡的眼神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。她唇角含笑,却面带哀伤,人刚在月光下站稳,转瞬便被火光吞没。

很多年以后,当段知燕站立在一处荒草横生、雨露残碎的坟岗中时,总会回想起刚到朝花岗的那一日,一根绊马索打破了幽深隐秘的前路,彻底扭转了她的命运。蛮人的粗暴抢走了她的安稳人生,却也切断了另一条回归牢笼的大道。她第一次在日光灿烂下见到了死亡,见到血肉翻卷、白骨嶙峋的惨状,此种情景在她心中悍然耸立,从未消减。但当她回忆时,她才惊异于彼时那个保护她的人的性情与体格,那时她已比楚歌要高出一头,手臂坚定而有力量,瘦削的肩膀能扛得起几十斤的铠甲,从前连只鱼缸都抱不动的双手拖着一柄长刀,于万军中有如无人之境。她年少时的甜美与温柔在成年后依旧完美留存,继承了她母亲明丽肆意的美貌,但紧闭着嘴唇不微笑时,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张冷酷淡然的、有着凌厉眼神的面庞。

在她长大之后,她才能渐渐感悟到回忆中她的楚歌姐姐的驯顺与柔弱。她在段府低眉顺眼,除了低头回话便是跪地认错。她对待自己似亲生妹妹又像亲生女儿,但也依旧有从府中带出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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